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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瑶情师/13:00】江城子·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01.
  蓝曦臣推开窗户,发现外面下雨了。

  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场雨,在脑海中的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

  古人曰:“山中无日月。”蓝曦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么久,对时间的感觉也就淡了。

  记得更清楚的,是那点敝帚自珍的回忆。

  和金光瑶初遇的时候——那会儿他还叫孟瑶。隐隐约约对这人的印象,也不甚清晰。按理说,再狼狈,在慌不择路,蓝曦臣也不应该去信一个几乎是素不相识的人能帮他。他是家主,带着的是蓝家的传承。不管哪一个,都绝对不能出意外。

  可是。

  可是。

  也许是从昏迷中挣扎着醒过来时看到孟瑶坐在床边看着书的样子太过乖巧,也许是那一声轻轻的“公子?”里带着许多亲近,蓝曦臣选择了相信。

  但也没能信到最后。

  细小的雨珠砸在深色的窗柩上,有一种自尽般惨烈的温柔。

  蓝曦臣想起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

  路过白玉兰掩映下的藏书阁,沿着龙胆草浅浅的紫光蜿蜒向前。草木渐深,屋舍渐稀,推开那道有点陈旧了的木门,便到了母亲跟前。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个很温和的人。

  蓝氏双璧,说出去是美名,谁知道将这璧打磨出来的痛苦。二人从小便极少见到父母,叔父则是严厉有余温情不足。蓝忘机性子冷,被这一刀一刀削得沉默寡言。蓝曦臣则是内敛的,性子随和淡然,见谁都谦恭有礼。一月一次的例行探望,母亲逗弄完了忘机,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眉眼唇角都规矩的弯出温柔弧度的蓝曦臣,便是一声叹息。

  “曦臣,你过来。”

  略施一礼,眼睛望向母亲,嘴唇乖巧的弯的更翘:“是。”

  蓝夫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

  摸摸孩子的头,顺着柔黑的长发抚下去,像在摸一匹丝滑的缎。孩子是好孩子,长得一点错处挑不出,又是一派温雅和煦,比蓝忘机瞧起来明明更讨人爱,可是......蓝夫人放柔了声音,问他:“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呀?”

  蓝曦臣一时没明白母亲在问什么:“娘?”

  蓝夫人耐心道:“娘问你,这些规矩礼节,都是和谁学的呀?”

  蓝曦臣有些战战兢兢起来,却依然端着:“是叔父指导的。曦臣愚钝,学业不精,若有错处,还请母亲责罚。”

  蓝夫人有些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我是你娘亲呀。在娘亲面前,为何还要这么守规矩?”

  蓝曦臣一噎。

  蓝夫人笑眯眯的说:“你这样公正,待谁都一样,娘还以为曦臣不喜欢娘呢。”

  蓝忘机站在屋角,脸上被母亲逗出来的红晕还没散开。又听到母亲这般说话,粉装玉琢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知羞”三个大字,一脸苦大仇深。

  蓝夫人打趣,故意愁眉苦脸道:“唉,曦臣也不喜欢娘,忘机也不喜欢娘,为娘竟是个没人疼的。”

  蓝曦臣慌忙道:“没有没有!曦臣......曦臣、最喜欢娘了。”

  蓝夫人笑问忘机:“那小蓝二喜不喜欢娘啊?”

  蓝忘机紧锁眉头,板着脸:“不喜欢。”

  又轻声否认了前面的话:“......喜欢。”

  蓝曦臣对爱的最初印象,便是母亲这般,温和,聪明,说话极富技巧,笑起来又温柔无比的朦胧形象。

  金光瑶恰恰完美的符合其中的每一点。

  落魄的那几个月,与金光瑶朝夕相处,蓝曦臣愈发的对这个人产生了无比的好感。

  他很温和,就好像不会生气。

  他也很聪明,为人处事完美得让人想讨厌他都没个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的那一瞬间,蓝曦臣几乎恍惚梦回童年。

  那种笑容糅合了自己幼年时的小心翼翼与母亲历尽桑田后的微苦。他长得温柔斯文,笑起来也自然亦是温润无比。

  还掺着点儿甜。

  能蛊惑人心。

  

  
02.
  “公子,衣服哪是这么洗的。我来。”

  蓝曦臣讪讪的拎起本该在一处的两段布料,看向孟瑶。孟瑶瞅着那两块布,挑了挑眉,噗嗤一下的就笑了出来。

  孟瑶摇头直笑,道:“公子臂力当真了得,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曦臣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热,语气不自觉也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羞意:“阿瑶......”

  “好啦,来,给我。”孟瑶止住了笑,眼睛却依然是弯弯的。顺手拿起蓝曦臣手上的衣服仔细瞧了瞧,“袖子断了?”

  “是啊。”

  “唔......也无妨。”

  蓝曦臣道:“当真?”

  孟瑶又笑了:“当真。”

  隔了几日,蓝曦臣醒来时看到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那日被自己不慎撕裂了衣服。翻到袖上去看,裂痕上被精巧的绣了一圈卷云纹,淡蓝色的丝线掩住了缝合的痕迹,又因多了这一圈流畅的修饰,比原先素白的样子竟好看许多。

  蓝曦臣摸了摸卷云的纹路,又摸了摸。

  笑了:“阿瑶。”

  真厉害。

03.

  蓝曦臣许久不用剑。

  蓝曦臣经常梦到金光瑶。

  半梦半醒间,模模糊糊的,金光瑶的笑脸。

  其实并没有梦见他,只不过是在醒来的边缘,第一时间想起了他。

  蓝曦臣依然会画画。

  蓝曦臣经常去藏书阁。

  他不太想画花卉,又很爱看藏书阁前的白玉兰。

  云深不知处重建时,他和阿瑶,一起栽的。


04.

        云深不知处清静了许久,为蓝二公子的喜事总算热闹了一回。这样大的事情,蓝曦臣再没理由推脱了去,早早的起来整理了一番,便去寻叔父。


  蓝启仁如他所料的一脸平静,这平静里亦如他所料的蕴涵着一股酸溜溜的悲愤。蓝曦臣替他斟上新茶,笑道:“忘机总算圆满了,叔父也该高兴点。”


  蓝启仁看他一眼,不做声,捧起杯慢慢的呷。


  蓝曦臣自觉的侍立在一侧。


  半天,蓝启仁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还要闭关吗?”


  蓝曦臣轻轻的嗯了一声。


  蓝启仁定定地看了看了他一眼。大约这几年闹腾事多了,倒把蓝启仁折得性子不疾不徐起来。蓝曦臣也是不卑不亢,就那么又谦恭又坚定的薯在那儿。蓝启仁又抿了一口茶,道:“不出关了?”


  蓝曦臣道:“若家族有命,曦臣自然出关一尽绵薄之力。”


  蓝启仁被他气得笑了,摇了摇头,眉目间多了无可奈何的挫败:“知道了,你去吧。”


  蓝曦臣道:“叔父过会儿还去堂上吗?”


  蓝启仁铿锵有力道:“不去!”


  蓝曦臣垂下眼,睫影在眼睑下投了层灰。应了声后淡淡一辑,退了出去。


  蓝启仁的居室与静室隔得不远,隐隐还能听到魏无羡打趣的声音,空旷旷的传过来。四处装饰已毕,红的像血的绸布被结成花点缀着素净的云深冬日景致。路过的门生们表情瞧起来也高兴,看到他时也会惊讶,接着便是一声恭谨的“泽芜君”作问候。


  蓝曦臣笑着点头,望着人逐渐远去。


  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有过无数次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因为好像他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可以是最好的。他经常不知怎么就只剩他一人迷茫芒的站在路侧看人来人往,周围并不安静,可是就有一种孤寂油然而生。而这一次的空旷感比往常都来得猝然,这种猝然来源于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寂寞。


  可在置身热闹的时候,却前所未有的落寞。


  脑海里所有的热闹场合,自己身旁,都是有一个人的。


  那个人善笑,也善应酬,并且在越来越多的应酬下更如鱼得水的圆滑。当他忙着去照应别人的时候,蓝曦臣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背影便不至于心觉冷清,有时还会分神想一想他的处境,或者——我有哪里可以帮到他呢?


  这个世界五颜六色人们争妍斗艳。


  你是我心头唯一一朵纯白的小花。


  人已走到了路的尽头,太远了,看不见了。


  蓝曦臣收回了目光,慢慢往雅室走去。


  


  05.


  金光瑶是一个很会处事的人,这一点,无可非议。


  但很奇妙的地方是,大多数人与他亲近,对他有好感,却不曾有几人与他实实在在的交好。


  他们喜他谦恭谨慎,喜他能化干戈为玉帛。


  但好像从未有人要揭开那张笑脸看一看。


  就连蓝曦臣,唯一深切知晓的,也不过是他的疲惫。


  那年兰陵盛宴,满堂宾客。他二人一人举酒樽一人举茶杯,远远一碰。中间隔着万水千山似的人群,点金阁灯火辉煌,人影摇动,金光瑶远远的冲他一笑,饮尽杯中酒。又拿手指叩了叩桌上的酒壶,朝他比了个口型——待散宴了再慢慢叙。蓝曦臣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金光瑶垂眸,唇角仍扬着,却是叹了口气,似乎是疲于应付,抬起头时脸上又已经波澜不惊。


  那一叹,拂起蓝曦臣心中细细的涟漪。


  是心疼。


  是感同身受。


  待到宴罢宾散,金光瑶盯着里外收拾完了,这才忙忙的往蓝曦臣处走来,看起来有点终于解脱了似的小孩子气,笑盈盈的道:“走,二哥,我们去随园。”


  兰陵那日落雪。


  雪大,落的也快,压着屋檐树枝,时不时扑簌簌落下来一串雪。只是烛光柔,灯纸的颜色的也温柔,显得一切都慢。灯纸是蓝曦臣画的,画了一地雪,和一只小狐狸,被里面暖色的光映着,小狐狸也可爱,磨得没了狡黠劲儿。只是软软的窝在雪里,看起来有点可怜。


  金光瑶自己喝酒,给蓝曦臣倒茶。蓝曦臣笑问:“阿瑶今天不喝茶?”


  金光瑶怔愣一下,亦笑答:“今天想喝一点。”


  其实是他怕冷,不喝酒暖身子受不住兰陵这冰天雪地。


  可是又很想和蓝曦臣多呆一会儿。


  蓝曦臣问:“酒,当真好喝?”


  金光瑶想了想,回答道:“那也不一定,具体要看谁喝,什么心情喝。”


  又说:“这会儿,阿瑶和二哥在一起,饮酒,就是乐趣。”


  蓝曦臣笑了:“二哥这么有面子?”


  金光瑶挑一挑眉:“在我这里,二哥最有面子。”


  两人一起,聊仙门诸事,讨论琴法,一时高兴又唤人上了纸笔画起画来,竟不觉时间飞梭般的去了。夜已深深,金光瑶被酒意熏得有些上头,在雪里走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蓝曦臣笑着要扶他,金光瑶却突发奇想,叫蓝曦臣在前边走,自己专踩蓝曦臣留下的脚印。蓝曦臣要比金光瑶高许多,留下的脚印也比金光瑶大些,金光瑶一脚踩进去,就乖巧的嵌进了脚印里。高高兴兴走了一大段路,走到芳菲殿表情却委屈起来,几乎像是要哭了。蓝曦臣一回头撞上金光瑶的表情,顿时有些懵。金光瑶低头又踩了两个,走到蓝曦臣身前来。抬起头来望进蓝曦臣的眼睛。


  蓝曦臣也看着他。


  雪夜里,一人高高的站着,另一人小小的踩在大大的脚印上,互相沉静的对望着。元旦时的红灯笼还在屋檐上,留下朦胧的光影。雪落满蓝曦臣的肩头,雪花停在金光瑶漆黑的发尾上。


  金光瑶轻声喊:“二哥。”


  蓝曦臣应他:“嗯?”


  金光瑶说:“二哥。”


  蓝曦臣又是一声“嗯”。


  金光瑶伸手掸了掸蓝曦臣肩头的雪花,笑:“这样真好。”


  蓝曦臣答:“是吗?”


  金光瑶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了。”


  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前,踩着别人的脚印,到达的巅峰。


  蓝曦臣没有再回答,他猜金光瑶还有话说。


  可是没有了。


  金光瑶抹开了话题,笑:“二哥今天睡哪边?”


  蓝曦臣笑道:“随你安排。”


  金光瑶错开身往前推开芳菲殿的大门,暖气扑面而来。金光瑶背对着蓝曦臣,蓝曦臣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二哥,今天要么一起睡吧。太晚了。”


  蓝曦臣说,好。


  雪安安静静的落了一夜。


  夜里金光瑶偷偷睁开眼,看了很久的蓝曦臣。


  蓝曦臣没有防备,故而也没有察觉,一夜黑甜无梦直至天明。


  他也没有听见金光瑶很小声很小声的说:“......真的,特别好。”


  



06.


  第二天的清晨。


  他醒的比金光瑶晚些,坐起来时正瞧见金光瑶对着镜子垂着眼睛在理头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蓝曦臣定了定神,看蓝忘机面无表情的拿着木梳梳完最后一下,放到掌中,恭恭谨谨的呈与长兄蓝曦臣。


  蓝曦臣手抚一遍,示意来自长辈的应允与祝福。


  蓝忘机收回了梳子。


  蓝曦臣又说了些场面话,证礼完毕后便起了身,将空间留与了小辈们去闹。


  已是日暮。


  日暮途远,人生何世。


  何为人生之悲?


  从热血到死灰。


  纵有佳节无人陪。


  郁结难解,执念难弃。


  放不下。


  


07.


  对于他,我知道的也少。


  我不敢去望他的坟茔,我有愧,我不敢亦不忍。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感觉。


  我很想他,我很想见一见他。


  但是若是能再遇,也是陌路了吧。


  今夜有梦,我梦见铜镜倒映出他低头理着乱发。我在梦里刚刚起床的样子,很轻很轻的动静,他却发觉了,冲我笑得极美好极纯粹。


  忽的他却落下泪来,我不知这个时候的他在难过什么,却也跟着很难过。


  他喊我二哥。


  我喊,阿瑶。


  然后我醒了,窗户筛进冷白的雪光,窗纸上隐隐约约是雪压松枝的影子。


  我推开窗,原来雪已经停了,月亮都出来了。


  我又错过了一场雪。


  我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姑苏的雪很美。


  我忽然想起,今日是他的生辰。


  二月二十二,姑苏有雪。不知兰陵,不知云萍,是何景象?


  我知道的真的好少。


  他说过的一些,我也记不太起来。


  就像他爱我很多,我只是喊他阿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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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途远,人生何世。”选自南北朝庾信《哀江南赋》


 


 文末一句改编于海桑《爷爷是个老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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